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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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孫旭出海的事, 又一連忙上了好幾日, 終於到了可以收尾的時候了。

租賃船只、雇傭人力所簽的契都經過了官府的印押,與鏢局的鏢單也簽好了,要運送上船的酒水茶葉獻送之物賀穆清也整理出了賬目流水,還有經市舶司批過的公憑, 都交給了顧和以與九叔共同過目。

顧和以是頭一次見這些東西,九叔在旁一起與她看手上那些紙張, 一樣一樣的給她講得清清楚楚。

如今出海的事已經是萬事俱備,按照一貫的流程, 就只差到寺廟祈禱了。

寺廟祈禱對於長期走南闖北長途販運的商人來說, 是非常重要的一步,通常需得特意選出一天來, 沐浴換衣, 誠信去拜佛祈禱。

祈禱, 不僅僅是祈福,保佑他們出海平安隨順, 還要連帶著祈風。在沒有動力裝置的時代裏, 商船遠航主要靠的還是自然風力, 雖有冬日季風,但還是要祈禱能夠順風順水, 不要碰到說來就來的驟風。

出海的是孫旭,背後出資的是顧家,於是顧和以便選在了出海前兩日的一天,帶上孫旭一同去寺廟祈福。

孫母是知道之前孫旭出海遇了海難這件事的, 對於這唯一一個兒子很是在乎,也隨著他們一同去了。

這次出門的人多,京城附近最有名氣的寺廟還是在山中,便備了兩輛馬車。

九叔、賀穆清、孫旭、孫母四人一輛馬車,顧和以與從安兩人一輛。

他們出發得早,顧和以在馬車中墊著軟墊蓋著小毯睡了一陣回籠覺,直到馬車連續的顛婆了好一陣,她才迷迷蒙蒙的被這晃動搖晃醒來。

她揉了揉眼,將車窗處的簾子掀開一角,沖外瞧了兩眼,竟然已經在山林之中了,山路崎嶇,怪不得車上搖晃的厲害了些。

“上山多久了?”顧和以問從安。

從安答道:“約莫有一炷香的時間了,聽九叔說那寺廟位置還沒到半山腰,上了山路,就近了,瞧著時間應該不多時就到了。”

果不其然,只不長的一會兒,馬車便逐漸停下,車門被從外打開,九叔沖顧和以伸出了手,“小姐。”

顧和以扶了一下九叔,踩著九叔放在腳下的小凳下了馬車。

靈修寺占地面積不大,但勝在歷史悠久,這個時空的歷朝歷代都是香煙裊裊、信者眾多。縱是清晨,也已經有了不少來燒香祈禱的百姓,皆是衣著樸素,手提竹籃,見了他們的馬車,會好奇的瞧上一眼,目光卻不會久留。

寺院隱在一片參天古木之中,因是冬日裏,所以顯得不那麽生機,加上寺中彌漫而出的白煙與偶有的鐘聲,叫人覺得有一股肅穆之感。

顧和以從原身那些記憶中翻找了一陣,並未找到關於寺廟的任何信息,大概是原身從未參與過這祈福。

九叔以前也一直是負責宅中之事,並未參與到出海相關的事宜中來,對寺廟祈福這一套規矩只略懂皮毛,唯獨孫旭,每每搭船出海之前,都會來這裏祈福一番。

幾人便全都在著孫旭的指點下行動,孫旭怎麽做,他們便怎麽做。

雖然從小就聽過“打倒一切牛鬼蛇神”這一類口號,但顧和以自身還是信這些的。

對她來說,有些東西不能不信。

所以在祈福期間,她確實是全心全意的在祈禱,出海順利,避開小人,顧家之人皆能平安一生,最後……祈禱她能夠抱上大腿。

像薛家有戶部尚書為後臺一樣,她家也能有個小小的倚仗。

祈禱之後,她擡起頭來,稍稍仰頭,看向眼前這尊佛像,佛像微微低垂著目光,嘴角帶笑,慈眉善目,對待每一個來寺中的人都是這樣一副模樣,普度眾生。

如果出家其實也挺好的,這時代佛教盛行,三人中大概就能有一人信佛,可見寺廟是個香火旺盛的好去處。

可惜她還沒能到達這麽高的境界。

出了佛殿,顧和以的表情還沒能從方才那嚴肅之中脫離出來,一直微沈著臉。

顧家一眾人,少有的全都保持著嚴肅認真的模樣,周身是同樣安靜的百姓們,在他們跟著孫旭認真祈福的這段時間中,寺廟已經是香客眾多,卻依然安靜如初,不少百姓雙手合十著與他們擦身而過。

在生活中總是大著嗓門、吵吵嚷嚷的百姓們,在寺廟中卻都自覺地低聲細語了起來。

眼前香煙繚繞的模樣,叫賀穆清想起了在宮裏的時候,宮裏每年也會數次燒香禮佛,大大小小參與的人數不等,禮佛最多的,似乎就是太皇太後,無需管理朝政之時,皆在自己的宮中禮佛。

明明後宮裏是那樣一個爭端不斷的吃人的地方,可不管是嬪妃還是有些權勢的太監,都喜歡禮佛,尤其是那些太監,最是喜歡在手中拿上一串佛珠,一顆一顆的將那珠子播攏過指肚。

在賀穆清來看,有的人播攏這佛珠,簡直像是在一顆一顆的數著死傷在自己手中的性命。

“小姐也信佛嗎?”

賀穆清小聲這麽問了一句,卻見顧和以扭頭看向他,臉上沒有一貫溫和的神情,而是有些嚴肅地看著他。

她道:“寺廟裏,別亂說話。”

因刻意壓著音量,言語之間短促了些,像是在低聲喝斥。

這叫賀穆清驀的咬了一下嘴唇,他頭一次見到小姐以這樣的神態和語調與他說話,心口不由得一窒。他只知道宮裏的主子們是不喜這種話的,在佛前也不能說出這種話,卻從未踏入過寺廟一步,並不懂寺廟之中的規矩,只以為出了佛殿,不在佛前便無需顧及了。

他快走了兩步,緊緊跟在顧和以的身側後方,細聲吶吶道:“小姐,穆清方才說錯了話,小姐莫要生氣了……”

“我沒生氣,只是提醒你一聲。”

顧和以說自己沒生氣,賀穆清是怎麽都不敢輕易相信的,畢竟他從未被顧和以用那種態度對待過。九叔他們都在身旁,他也不敢太大聲的說話,只能壓低了自己的聲音,盡量離顧和以近一些,“小姐,剛剛……”

他才一出聲,顧和以一下子就停下了腳步,他跟在顧和以斜後方,沒收住便撞在了顧和以的身上,擡手下意識的就扶住了身前人的手臂。

一股清遠香的味道竄入了鼻腔,嚇得他“刷”的彈開了。

“穆清……”

顧和以輕嘆了一下,道:“我不會因為這種小事就生氣的,你別總多想。”

這麽多回,她也算是發現了,這孩子特別容易多想,尤其是胡思亂想,拿一些小心思去猜別人的想法。

可她一個現代人,怎麽著也不可能跟他們這些古人是一個心思啊,賀穆清再怎麽猜,多半也是猜不中她的心思的,反而會把他自己繞進去,思來想去心裏不舒坦。

她放輕了聲音,面色軟了下來,擡起了手,輕輕揉了揉賀穆清的頭,“想得太多,你也累,我也累。”

賀穆清抿著唇,任憑自家小姐在頭上亂摸,低聲答著,“是,穆清知道了。”

可他又怎麽可能不多想呢?

他這樣的人,每天都活在戰戰兢兢裏,上面的人說的每句話,他恨不得都得細細琢磨琢磨背後的意思。

他總是得想得多些,久而久之就習慣了,下意識的把上位者的每句話都當做有言外之意一樣去猜想。

小姐覺得這樣和他相處很累,可他……他又是忽然覺得委屈了一下,他這麽多年下來養成的習慣,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胡亂猜想的頭腦。

忽然,在冷風中凍得微涼的指尖輕輕地點了一下他的耳垂,叫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,瞪著一雙眼睛呆看著眼前的人。

顧和以收回了手,她是頭一次註意賀穆清的耳垂,前一世,她的母親總是會與她說,什麽什麽樣的耳垂有福氣,她自然是記得的。

她邊走邊笑著說道:“瞧你這耳垂,就知道你是個有福氣的。”

耳垂?

賀穆清自己也擡手摸了一把,看耳垂還能看出來一個人的福氣麽?他一個九歲就被一刀切了命根子送進了宮裏的人,哪兒有什麽福氣。

他苦笑了一下。

除非遇見小姐就是他的福氣。

只要別叫小姐知道,自己是個臭太監就行。

於是他在顧和以面前乖順的點了點頭,“能遇見小姐就是穆清的福氣。”

顧和以又是沒忍住,低聲笑了起來,賀穆清太喜歡說這種話了,說得她都快相信了。如果他不是在拍馬屁而是真心實意這麽認為,那他……以前未免也過得太差了吧。

……

從靈修寺歸來之後,只隔了一日的時間,孫旭便帶著人整頓出海了。

顧和以一醒來,就已經聽到宅中有了不少動靜。她穿了衣,又簡單給自己上了點妝,稍微用了些早膳就直接批了鬥篷出門而去。

不少腳夫正在從倉庫中把備好的清酒、茶葉等往顧宅外的馬車上搬運。

大概是天還沒亮時他們就已經開始幹活兒了,現在太陽都已經冒了頭,該搬出去的東西都已經搬得差不多了。

孫旭與他的兄弟們在一旁指揮著,見顧和以出來了,立刻同身旁的人低聲說了幾句,來到了顧和以的身旁,“大小姐,庫房中備好的東西已經搬運的差不多了,再有個一刻鐘,我們就往碼頭那邊去,碼頭魚龍混雜,恐怕大小姐去了會有些不適,不若我就在宅子裏與大小姐分別吧。”

好歹也給他們送送行吧,顧和以想著,搖搖頭道,“無妨,我隨你們一起去碼頭吧。”

說完,她就把目光落在從石板路上魚貫而過的腳夫身上,這些人在冬日中也穿的極為單薄,一身衣裳都是發黃發舊,就是瘦骨嶙峋的人也要兩兩搬著一大缸酒,累得額頭鋥亮,盡是汗水。

九叔一直在庫房那邊隨著腳夫們的搬運清點著,搬運完了東西,九叔為了徹底把賬目之類的都捋清,便留在了宅子裏,沒跟著顧和以他們一同去碼頭。

顧和以扶了一下賀穆清的肩膀,上了馬車。

賀穆清把半擡著的手怯生生的縮了回去,也跟著上了車。

從顧宅到碼頭這條路,顧和以已經坐馬車走過很多次了,可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,隱隱帶著些興奮——籌備出海的事籌備了有一個月的時間,今天孫旭終於要出海了,心裏也算是有一件事落了地。

從安今天也跟著一起來了,不過有賀穆清在,現在點炭火加香料這種事,都已經無需從安動手,她便從暗格裏去了軟墊和薄毯出來。

顧和以自己將軟墊墊在了身後,找了個舒服的姿勢,又蓋上了毯子,“我今早有點兒不舒服,先瞇上一會兒,快到地方了你們再叫我。”

香料馥郁的味道順著鼻腔入侵到頭腦中,很快便叫她的意識昏沈了下去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馬車忽然晃動了一下。

顧和以的頭輕輕在車壁上輕輕一磕,就從淺眠之中清醒了過來。她蹙蹙眉頭,睜開了雙眼,正好見到賀穆清一雙似勾似引的眼眸望著自己,見她醒了,立刻受了驚嚇一般“刷”的移開了視線,小臉驀的微紅了起來。

她沒忍住,嘴角向上揚了揚,一開口,聲音竟是微啞,“我臉上粘了什麽東西?”

“並未。”

賀穆清答完,恨不得把自己的臉埋到身體中,叫顧和以一點兒也看不見他那有些窘迫的表情。

趁著小姐小憩,他竟然敢那樣明目張膽的看著小姐的臉,該說他自己膽子越來越大了麽?

這賀穆清又臉紅了。

怎麽就這麽純情呢?叫她總是想要調戲他。

顧和以從喉嚨裏發出了低低的笑聲,賀穆清就像是知道她在笑什麽似的,頭往下紮得更低了,只在外露出了一對紅撲撲的耳朵。

小姐的笑聲叫他無地自容。

他知道自己一直壓著嗓兒說話,平時也經常擦身,所以太監身份還並未叫人發覺,可小姐那樣輕聲的笑,總讓他覺得,像是在笑話他這腌臜卑劣的心思。

只是小姐在他眼裏就像是那天仙下了凡似的,瞧見小姐的臉,他便移不開目光了,只想一直瞧著。

能多看一眼也好呀。

顧和以就那樣雙手抱胸,眼帶著笑意看著賀穆清的反應,要不是從安也在這馬車中,她肯定是要開口對賀穆清調戲幾句的,說幾句話又不會怎麽樣,可從安聽了,肯定又要說什麽不合規矩之類的。

她坐直了身子,不知是不是睡了一會兒的緣故,覺得頭腦有些發暈。擡手揉了揉太陽穴,她問道:“大概還有多長時間?”

賀穆清來倉庫這邊的次數比從安多,便回答,“至多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了。”

倉庫是臨江而建,碼頭離那邊並不算遠,約莫一盞茶多些的功夫,馬車便停了。

顧和以下了車,最先入目的就是那波光粼粼的江面,在陽光的照射下,反射著金色的光芒。

泊位上密密麻麻的停著一艘艘的大小船只,腳夫、水手、船工來來往往,有人從她身邊經過時,帶來一股含雜著濕冷的水汽味道。

“這兒還真像是孫大哥所說的,魚龍混雜,實在不是小姐該來的地方。”從安緊緊跟著顧和以,生怕這來來往往的人碰著擠著了她,“九叔明知小姐來這種地方,竟然也沒跟著小姐一起。”

“可能是想讓我能想父親與叔父一樣,獨當一面吧。”顧和以略有不適地拿手帕掩了掩鼻,來來往往的人,再加上江邊水汽和隱隱的腥味,確實是叫人不太舒服。

她的頭本就有些發暈,聞了這味道,更是難受。

孫旭因著要跟兄弟們看著腳夫搬運貨物,比顧和以他們早到了少說半個時辰,這時候趕來了顧和以的身旁,“大小姐,跟我來吧,我們的船在那邊。”

隨著孫旭一路過去,顧和以停在了一艘大型商船跟前,正有腳夫扛著貨物向上搬運,還有簽了鏢單走鏢的弟兄們也在幫忙。舟師、水手、船工、廚子等人,大概已經上了船,在為出行做準備。

船上能明顯的看到有人影晃動,一邊幹活兒一邊大聲說笑著,聲音聽起來中氣十足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感謝在2020-05-25 22:01:02~2020-05-26 08:59: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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